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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按通過向存續(xù)企業(yè)收繳基金，補償停產退出的企業(yè)，讓存續(xù)企業(yè)為退出企業(yè)買單……建立去產能基金，一直是建材行業(yè)在化解玻璃、水泥等領域嚴重過剩產能實踐中探索的方向。部分全國人大代表、相關行業(yè)協會及企業(yè)均曾提出，設立去產能基金是化解過剩產能可采取的有效措施之一。然而，這種措施大多停留在口頭呼吁及文字材料上。今年，河北省沙河市首次通過行政手段向在產玻璃企業(yè)收繳去產能基金，最終停產浮法玻璃生產線5條、壓延玻璃生產線3條。沙河玻璃去產能基金的操作模式是如何推進實施的？效果怎樣？能否為建材行業(yè)設立去產能基金提供可資借鑒的樣本？《中國建材報》特派記者日前赴河北沙河開展深度調研，一探究竟。
一、八輪收了近十八億元
見到王子良（化名）時，他比我們晚一步開車進入廠區(qū)。寒暄之后，他邀請我們去辦公室坐坐。因為修路而停電的辦公樓里，盆栽隨意擺放，辦公樓里沒有其他人，顯得異常冷清。
“之前老板還一直跟我們說，絕對不會停的。”王子良在一家玻璃企業(yè)做銷售副總，不過他所在公司的玻璃生產線已經停產兩個多月了。
停產那天，他去了生產車間，看到很多工人正在敲碎從輥道出來的成品玻璃。“感覺挺心酸。前面的閘板一拉下去，就不出玻璃了，但輥道里還剩一些玻璃呢，這些是不能拿到市場上銷售的，只能全砸了。”回憶起這場景，王子良笑著說，敲的是玻璃，碎的是心。
而在停產的前一天，王子良所在公司相關負責人還在不斷催促環(huán)保工程的施工進度，想盡快在政府要求的時間節(jié)點之前完成煙羽消白改造。
包括王子良所在公司的生產線，河北省沙河市今年通過設立去產能基金的方式，共停產浮法玻璃生產線5條，壓延玻璃生產線3條。如今的沙河市在產19條浮法玻璃生產線、1條壓延玻璃生產線。
停產時間原則上不低于一年
沙河市是邢臺市代管縣市。2019年年底，邢臺市提出PM2.5退出全國倒數后十目標，并寫入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。今年年初，邢臺市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局立下軍令狀：PM2.5不退出全國倒十，班子成員全部辭職。
沙河市作為平板玻璃產能聚集地，環(huán)保壓力巨大。為了實現這一目標，4月7日，沙河市委、市政府印發(fā)《沙河市化解玻璃產能實施方案》（沙字〔2020〕13號，以下簡稱《實施方案》），以及《沙河市化解玻璃產能基金收繳補償辦法》的通知（沙字〔2020〕14號，以下簡稱《收補辦法》）。
為推進這一工作，沙河市委、市政府成立了沙河市化解玻璃產能工作領導指揮部，市委書記劉果芳任指揮部政委，市長王文玉任指揮長，相關縣級領導任副指揮長。指揮部下設辦公室，辦公室設在市科技和工信局。辦公室主任由市科技和工信局局長李咸輝擔任，常務副主任由經濟開發(fā)區(qū)管委會副主任張生運擔任。辦公室成員則從市發(fā)改局、應急管理局、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分局等單位各抽調一名相關副職擔任，統一在經濟開發(fā)區(qū)管委會辦公，負責全市化解玻璃產能工作的統籌推進。
《收補辦法》提出，按照“公平、公正、合理”的原則，沙河市所有在產玻璃生產企業(yè)根據實際產能和相關標準，限期向沙河市化解玻璃產能工作指揮部繳納化解玻璃產能基金，專項用于補償承擔化解產能任務的玻璃企業(yè)。
按照《收補辦法》，在產的13家玻璃生產企業(yè)需要繳納的基金數額可以通過一個公式計算出來：繳費金額=產能×基數×綜合因素系數，基數確定為3元/重量箱。對按照要求、按時完成化解任務的企業(yè)，起初設定的補償標準是11.11元/重量箱。
《實施方案》規(guī)定，執(zhí)行化解產能任務的生產線停產時間原則上不低于一年，復產時按照標準繳納基金并遞交申請，由指揮部根據冷修時間及申請時間結合提交申請的生產線數量排隊，依次有序點火。
八輪收繳，高度緊張的半個月
“4月7日通知我們去開會，先簽了同意書，第二天給的《實施方案》。”一家參與此次化解產能事件的玻璃企業(yè)負責人告訴《中國建材報》記者，4月7日通過簽字蓋章確認企業(yè)是否同意建立資金池化解產能，緊接著4月8日啟動第一輪基金收繳。
《實施方案》鼓勵玻璃企業(yè)主動申報壓減生產線。然而，沒有企業(yè)主動停產。于是，本來被認為是一次性繳納的基金，最終變成了連續(xù)的八輪繳納。
“從4月7日到22日，共繳納了八輪基金。”采訪時，該企業(yè)財務部門負責人拿出沙河市人民政府下發(fā)的第一輪到第八輪基金繳納通知文件。
文件顯示，從繳納基金基數來看，第一輪繳納基金基數為3元/重量箱，從第二輪到第八輪，繳納基金基數不斷提高，分別為1元/重量箱、1元/重量箱、2元/重量箱、2元/重量箱、3元/重量箱、3元/重量箱、3元/重量箱。從繳納時間來看，4月8日啟動第一輪基金收繳，一周之后的4月15日，啟動第二輪基金收繳，由此開始了接下來一周緊鑼密鼓的剩余七輪基金收繳過程，平均每天收繳一輪，甚至一天兩輪。且每輪基金繳納僅僅留給企業(yè)半天至一天的時間籌集資金。
“為什么要繳納那么多輪，大家一開始知道嗎？”記者問。
“剛開始不知道第一輪下邊還有呢，當時覺得沒準把這個問題解決了，交一次就不用交了，但是第二輪、第三輪接著就來了。”上述企業(yè)財務負責人回答道，“交第一次不知道要交第二次，交完第二次不知道要交第三次，反正交到第八次就不讓再交了……每次都是交完錢后通知去開會，開會定下一次的計劃。有時候一天開兩次會，上午一次，下午一次。都沒有想的時間，就忙著籌錢了。”
“時間那么短，企業(yè)通過什么方式籌集資金？”記者問。
“高息貸款，銀行和民間借貸都有。”上述企業(yè)財務負責人告訴記者，“正常的企業(yè)一般不會有那么充足的現金在賬上。玻璃行業(yè)本身就在壓縮產能，銀行在貸款方面對玻璃企業(yè)是有所限制的。再說，平時就算企業(yè)信譽再好，三五天內也是貸不出這么多錢的。”
另一家參與此次化解產能的玻璃企業(yè)也反映了同樣的情況。
“上午12點開會，開完會12點半左右了，下午4點半之前必須交錢。”該企業(yè)經理告訴記者，“哪家企業(yè)有這么多錢在賬上放著，即使是借錢，哪怕跟客戶收錢也得需要時間吧。這就能看出殘酷性了。”
根據《收補辦法》，對未按要求繳納基金的企業(yè)，直接列入化解玻璃產能范圍，并依法依規(guī)采取差別水電價、加強稅務稽查和票務管理，開展駐廠環(huán)保執(zhí)法，強化進出車輛管控等強制措施。
“不交就得停啊。為了不停，就一直往里交錢啊。”一家浮法玻璃企業(yè)生產部負責人無奈地說。為了不被關停，各玻璃企業(yè)都想方設法在規(guī)定的時間內籌措資金。
“那是買‘命’的錢，大家都知道，把錢放進去就有‘命’了。”一家目前在產的玻璃企業(yè)總經理告訴《中國建材報》記者。
“玻璃企業(yè)屬于一次性固定資產投資比較大，窯爐建起來，生產線建起來之后要連續(xù)生產，持續(xù)經營的話很多事情好解決，停下來的話，銀行貸款等問題都不好解決。”上述企業(yè)財務負責人表示企業(yè)也是很無奈，不想一開始陷入停產的被動局面，不想面對停產之后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問題，企業(yè)沒有其他選擇。
“雖然有補貼，但是真正停了之后還會遇到很多問題。”一家玻璃企業(yè)副總經理告訴記者，“職工安置，包括后續(xù)廠房怎么處理，都是問題，后期可能會遇到一些壓力。”
“這個過程就相當于‘炸金花’這樣的游戲。”一家玻璃企業(yè)總經理形象地比喻，“不能開牌，就往里投錢，你家有錢就往里扔，反正我跟到了最后。拼到最后，我們這幾家誰都不退了，你說交多少就交多少，你說再來幾輪我們就來幾輪，反正我們就不停，最后就逼到這個程度了。”
分八輪繳納、繳納基金基數不斷提高、繳納時間步步緊逼，對于為什么要設置這樣的方案，幾位相關玻璃企業(yè)人士作出了分析。
“其實這次想的政策、方法就是‘大魚吃小魚’，留下強的，淘汰弱的。”目前產能在沙河排名前三的一家浮法玻璃企業(yè)生產部負責人分析說。
在上述一家玻璃企業(yè)，記者問該企業(yè)經理：“（收繳基金）為什么要弄得這么緊張？”
“要不然都有機會去借錢，誰停呀？”該企業(yè)經理回答說，“往里交錢，那就是拼錢的，你家有錢你就活，你家沒錢你就得死。不管你這個企業(yè)是啥樣的，你有實力了才能活下來。”
并不是所有企業(yè)都能堅持到最后，在4月21日第六輪基金繳納通知名單中，金東、正鑫、四環(huán)、金茂沒有出現，繳納基金的企業(yè)從13家驟然減少到9家。
4月23日，沙河市副市長王自琪在邢臺市大氣污染治理工作約談會上表示，已籌集化解玻璃產能基金將近18億元。除此前已落實金東、正鑫、四環(huán)、金茂4條玻璃生產線停產外，計劃對鑫磊和長城兩家玻璃企業(yè)各1條生產線實施停產。
補償停產企業(yè)后，部分返還繳納資金
也有企業(yè)雖然全部繳納了八輪基金，但生產線最終還是停了。
5月25日，在與沙河市人民政府協商后，海生玻璃在沙河的兩條產能均為600t/d的生產線停產。
“前兩天還看到吊機在海生往上吊煙羽消白設施，過兩天就看到同一輛吊機在往下吊，說是要停產了。這事情來得太快，吊機都還沒來得及走。”王子良生動地講述。
由于生產工藝要求，玻璃生產線的窯爐內不能停產，每條生產線約10年左右進行一次冷修。作為本次承擔化解產能任務最重的公司，海生的兩條600t浮法玻璃生產線分別于2013年和2014年點火投產，正處于“中壯年”。
“海生離市區(qū)太近，對市區(qū)空氣污染影響較大。”另一家在產企業(yè)生產部門負責人如此評價。
據《中國建材報》記者了解，海生玻璃此次每條生產線補償標準1億元，原繳納基金全部返回，海生玻璃永久退出沙河市場。
八輪基金繳納下來，繳納基金基數累計為18元/重量箱，基金池中的資金高達18億元。根據沙河市人民政府4月15日發(fā)布的《關于化解玻璃產能基金補償標準及執(zhí)行辦法的通知》，承擔本輪化解產能任務的每條浮法玻璃生產線在11.11元/重量箱基礎上額外享受2000萬元補償金（邢臺市人民政府配套1000萬元，沙河市人民政府配套1000萬元）。但在后期去產能基金獎補執(zhí)行中，除了海生玻璃停產2條生產線補貼金額為1條線1億元（合27.78元/重量箱）外，其他企業(yè)補償標準也從11.11元/重量箱提高到了14.81元/重量箱。
另外，《收補辦法》還提出對2019年已經執(zhí)行化解產能任務的長城玻璃6線、正大玻璃3線也進行追加補償。按照此次標準應補償數減去去年已獲得補償數執(zhí)行。
在完成對停產生產線的補償后，政府將部分基金返還給了繳完八輪基金并免于停產的企業(yè)。
“返還了大概不到三分之二，就算繳了6元/重量箱。”一家玻璃企業(yè)負責人告訴記者，“這是什么一個概念？浮法玻璃每重量箱市場價格大概70多元，這占了差不多十分之一。一般在玻璃企業(yè)，10%的利潤已經算是很好了。”
